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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你要问,水乡最本真也最美妙的声音是什么?我会毫不犹豫回答:“是打桨摇橹的声音,是橹声。”
桨和橹都是行船之必备,桨是橹的简易,橹是桨的升级。小划子轻舟用桨,如果是常规船只,非摇橹莫属也。橹的造型堪称一绝,弯弯然呈流线型,壮实却轻捷,入水的那一片,灵活而如鱼的鳍尾,靠橹脐在船的橹轴转动,带动橹片划水,遂推动船的前行,还能把握前行方向,有舵的功能。于是橹脐橹轴的婉转“欸乃”摩擦声,橹片的清脆滴溜划水声组合成了水乡最美的音韵,难怪我故乡苏州的前辈周瘦鹃先生诗云:“七里山塘春水软,一声柔橹一销魂。”山塘是苏州连通名胜虎丘的名街名河,从前游览靠游舫,游客听着婉转柔糯橹声,观着沿河如画风景,真个是要销魂呢。不过早年我插队落户在江南水乡时,老乡们形容橹和橹声就不那么文雅了,他们把橹脐和橹轴转动拟作男女之事,其“欸乃”声便成了男女交欢的呻吟,哎呀呀,听了不销魂吗?真让我们这些不涉人事的知青羞得面红耳赤。
生活在水乡是离不开船、离不开橹的。出门就是水,水连着水,水环着水,种田得坐船,上镇进城得坐船,探亲访友得靠船,结婚娶亲得靠船……我等知青爱船也怕船,爱船是乘船省了脚力,怕船是怕摇橹费力。摇橹看似悠闲,却很累,长途摇橹行船尤其累,加上我们手脚笨拙,常会脱把忙乱,不像老乡样善于忙里偷闲、悠然自得,而且敢于豁出去,譬如盛夏行船,他们有时连裤头也剥个干净,赤条条把着橹儿,让习习湖风爽透周身。
知青爱坐船,最爱搭便船。农闲想上镇,常常是早就酝酿着要出门,偏迟迟地守候着,探头探脑遥遥望着集体的船坞,耳廓竖得高高,看情势、听动响,谁“揭竿而起”,就立即附和响应,还要装作乍想起来的样子。
搭便船是很惬意的,坐在船舱里仰望悠悠白云,俯视清清河水,看白鹅麻鸭逐流漂荡,看青青杨柳蘸水临风,更有情趣的是看沿途河埠的农妇村姑,看她们淘米洗菜、涤衣刷物。她们头上插着野花,身上戴着自己绣制的饰物,口中常常哼着山歌小调。倘是清秋,她们在河埠洗着泥藕,洗着洗着,藕洗白了,与浸在水中的腿肚一个模样,几分不出藕变作了腿肚,还是腿肚变成了藕。
看到了河埠的农妇村姑,掌橹的舟子不由放慢了行船的速度,找话与她们搭讪,说些无关紧要的话,说水温水凉水浊水清,说天晴天阴天爽天闷,说猪肥羊壮鸡鸣狗叫,说藕嫩菱甜鱼鲜虾美……说这些不仅在于获取某种快感,更在于引起她们的兴趣,诱使她们来搭乘我们的便船。
常常有农妇村姑“上钩”来搭乘我们的便船的,她们有的干脆把洗涤物托付给女伴,水淋湿身便跳上了船。常有女子一把将摇橹男子推开,堂然接过橹把,大大咧咧摇起橹来,还让我们男知青做下手,让男知青为之扭橹绷绳。(真不明白何以要男知青搭档?)她们边摇橹边唱起了山歌,(居然不唱革命歌曲)合着橹声的节奏,一声“欸乃”一声歌,好生动听——
一条小河水泱泱,
两岸尽是采桑娘。
汗衫挂在桑枝上,
上风吹过下风香!
这山歌我至今仍记得,因为摇橹女子身上的汗香也幽幽向我们扇来呢,加上柔柔的歌声和橹声,怎不令人迷醉?
如果说搭便船听橹听歌这类风情小景是我的水乡旧梦中的小品,那么在娶亲船上听橹赏乐则是我水乡旧梦中异常华采的篇章啦——
我曾应邀做傧相乘坐过水乡的娶亲船,即使在那个年代,娶亲仍奉行许多老的规矩,——船儿要装点得花花绿绿,要架双橹,要串长跳板,(便于容纳多人参与摇橹)一左一右要有八人掌橹摇快船,要带上丝竹和锣鼓,凡此种种以显示娶亲人家的排场和诚意。接新娘的场景好有感染力:新娘在内屋由母亲替她沐浴,边沐边哭,哗哗水声和嘤嘤哭声声声撩人。这时得新郎在门外百般劝慰和承诺,新娘方始出浴盛装开门,眼睛水汪汪的煞是楚楚动人。新娘由娘舅背上船后鞭炮和乐声大作,喜船便如脱弦之箭在河道“飕飕”飞窜,左右开弓两支橹摇得紧密,橹脐橹轴的急促转动声如小儿女斗嘴饶舌般的热闹;橹片削水打水声更是活泼热烈,滚珠落玉般清脆;橹片激起的一簇簇浪花,在阳光里呈七彩霓虹。其实新娘家离夫家距离很近,船偏要绕着远路走,绕出村庄再回到村庄,吸引得两岸和桥头的观望者齐声喝彩。观望者愈喝彩,船上乐愈奏得起劲,橹便摇得愈加紧密,船也愈窜得飞快,橹声啊,分明如酣畅淋漓的欢笑……
喜船乐曲和快舟飞橹遂定格于我的记忆,是我人生经历中拳拳的牵挂。
我生在江南水乡,长在江南水乡,几乎游历遍了江南水乡的名镇名村,所见古宅老街、小桥流水可谓多矣,但最钟情的是水乡的船、船上的橹,倘若水乡没有船、没有橹、没有橹声,便失去活泼和灵动,趋于呆板甚或死寂。如今水乡发展旅游,河道里游船取代了普通农船,导游船娘取代了寻常村姑,但橹声依旧,橹声衬托了船娘的山歌,也动听,却失去当年那种天然去雕饰的情致了。
当年的流行歌曲《小芳》唱道:“……谢谢你给我的温柔,伴我度过那个年代。”我的知青生涯里,橹声给了我几许美好欢乐的感受,也可说是伴我度过了那个年代,——路遥遥、水迢迢,或风霜寒冷,或酷暑逼人,是一声声的柔橹陪伴着我,慰藉着我一路顺畅。
编辑:江水如蓝
摄影配图:吴钩无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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